宋医生只能答应了。
做了她七年的主治大夫，她是什么性格，他多少有点了解。
输血室里，何思虞眼睁睁看着针管，一次次将自己暗红的血液抽走。
她一阵阵的晕眩，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“何小姐，不舒服了立马告诉我，你身体不好，千万不能硬来......”
“宋医生，我还可以继续。”
直到抽够江景琰所需的血量，何思虞才喊停，她站起来，脚步踉跄，差点摔倒。
宋医生又生气又不忍心。
“何小姐，你也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......”
“宋医生，你快去救他，我求你。”
何思虞亲眼看着宋医生把自己的血拿去急救室，才松了一口气。
她好累，扶着墙壁想蹲下休息一会儿，却摔倒在地。
陷入昏迷的前一秒，她看到何依依赶来了医院。
何思虞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，可是并没有，她睁开眼，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。
她立马拉住护士问：“江景琰怎么样了？”
“你说江先生啊，他的手术很顺利，昨天就醒了，这会儿在隔壁病房休息。”
听到他没事，何思虞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小护士忍不住感慨：
“他也真是命大，血库的血不够，正好遇好心人献血......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。”
听小护士这么问，何思虞什么都没说。
她献血的事没几个人知道，因为她的身体达不到献血标准，怕连累宋医生，所以大家就帮着瞒下了。
病房门在这时打开了，何思虞抬起头，意外看到江景琰站在门口。
他的脸色很不好。
“何思虞，跟我走一趟。”
“怎么了？你身体不舒服吗......”
“不是我，是依依。”
何依依，她怎么会不舒服？
江景琰满脸担心，不耐地解释。
“依依为了救我，让医生抽了太多血，现在身体撑不住了。”
“何思虞，你们是亲姐妹，血型匹配，你去给她献血。”
何思虞彻底说不出话了，明明给他输血的那个人，是她啊。
怎么何依依会因为献血太多撑不住？
江景琰见她毫无反应，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。
“何思虞，依依是你亲妹妹，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？”
何思虞张了张嘴，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，不是她不愿意，而是不可以。
如果她再献一次血，就真的醒不过来了。
病房门在这时打开了，何依依在护士的搀扶下走了进来。
她的嘴唇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，神情也十分憔悴，就好像真的被抽了很多血。
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，那不过是她精心准备的妆容罢了。
“姐夫，姐姐不愿意就算了，我自己可以撑住的，只是......”
她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，脸上闪过一丝甜蜜和娇羞。
“我肚子里的孩子，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。”
何思虞仿佛听到很轻的一声，那是心里的什么彻底碎掉的声音。
何依依怀孕了，怀了江景琰的孩子。
他都有孩子了啊......那她这个妻子，又算什么呢？
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。
江景琰的声音又冷了几分。
“何思虞，今天你不管同不同意，都得给依依献血。”
何思虞红着眼看向他。
“江景琰，如果我说我也不舒服呢......你还是坚持要我给何依依献血吗？”
“何思虞，我可以补偿你，你不是爱钱吗？我可以给你很多钱，一百万够不够？不够就两百万，五百万......”
何思虞绝望地闭上了眼。
过了很久，她睁开眼，很轻地笑了一下。
“我要一千万。”
江景琰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。
“果然......刚才的一切都是借口，何思虞，你不过就是想要钱。”
“是啊，我就是爱财如命的女人，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？”
“你江景琰的孩子，应该值这个价吧。”
何思虞轻笑着。
江景琰快把槽牙咬碎。
“一千万就一千万，今天不抽到依依满意，你别想走！”
他丢下这句，摔门而去。
何思虞看着他的背影，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再见。
再见了，江景琰。
永远不会再见了，就让一切彻底结束吧。


何思虞的心像被划开一道口子，鲜血淋漓。
她挣了两下，挣不脱，干脆放弃了，抬起头看江景琰，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。
“江景琰，你想听我说什么？”
“道歉吗？可以，我道歉，是我对不起何依依......”
“还是，你想听我祝福？也可以，我何思虞，祝江景琰和何依依，一生一世......”
“还是说，你要再打我一巴掌才解气？也可以，想打就快打吧，别耽误我离开。”
她说着就仰起头，闭上眼，像是真在等待那一巴掌落下。
江景琰怔住了，半天都没有一点反应。
现场更是鸦雀无声。
人群里忽然冲出一道女人的身影，把何思虞护到身后，指着江景琰的鼻子破口大骂。
“江景琰，你还是不是男人！打女人？”
“你忘了自己一穷二白的时候，思虞选择了你？她当时有很多高富帅追的！”
“你搞外遇就算了，还带小三招摇过市，欺负到自己老婆头上？你简直把男人的脸都丢光了！”
何思虞睁开眼，错愕地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。
是许佳琪，她大学时她关系最好的室友，性格仗义又冲动。
何思虞知道大事不妙。
果然，江景琰脸上阴云密布，在一起多年，她没见过他这么骇人的神情。
他还没开口，身后的何依依先哭了。
“你说谁是小三！”
“说的就是你，何依依！你姐当年的奖学金自己不舍得花，都给你交学费了，没有她，你连大学都读不了！你是怎么报答她的？勾引她的丈夫、你的亲姐夫？”
“泼妇，你胡说什么！我警告你，再敢造谣一句，我让你死得很难看！”
许佳琪还要接着骂，何思虞却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。
“别说了，佳琪......”
她见过江景琰亲手把自己的死对头送进监狱，知道他有多心狠手辣，只要他想，真的可以让许佳琪死得很难看。
“姐夫，你看她们！太欺负人了，你必须为我讨回公道......”
何依依哭得梨花带雨。
何思虞主动走上前。
“何依依，我替佳琪道歉，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，但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，不要牵连不相干的人。”
“思虞！”
许佳琪见她这么不争气，气得直跺脚。
“你能不能有点骨气？你继续这么执迷不悟，早晚被这渣男害死！”
“佳琪，别说了，算我求你......”
何思虞不在乎自己受罚，她都快死了，还有什么好怕的？可她怕连累活着的人。
“算了！我也不管你们了！”
许佳琪丢下这句就气呼呼跑了。
何思虞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。
何依依不依不饶。
“姐夫，你快让人把那泼妇拦下来！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走了？她刚才骂我的账，我还没跟她算呢！”
江景琰的一双眼从始至终盯着何思虞。
她就是这样，对一个不相干的人，要都比对他好得多。
他的脸色越发阴沉了。
“何思虞，依依说得对，那个泼妇走了，这笔账我们应该跟谁算？”
“我。”
何思虞红着眼看向他。
她就知道，他不会善罢甘休，他会为何依依出头。


“江景琰，你们想怎么罚我都可以，但你们要保证不找许佳琪麻烦。”
何依依听她这么说，立马来了兴致。
“真的怎样都可以？”
“是。”
“那我要你把身上的这条裙子脱下来，就在这儿脱。”
话音落下，在场的人都很愕然。
今晚的庆典很盛大，来的宾客有上千人，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脱衣服......
江景琰眼里闪过一丝动摇，可他什么都没说，只是静静看着何思虞。
他在等她开口，只要她求他，哪怕只是一个求助的眼神，他都会替她圆场。
可是她没有，她只是低着头，过了很久，很轻地说了一个“好”。
何思虞抬起手，探到身后，一点点拉开了裙子的拉链。
在场的男人都吓得转过身去。
她可是江景琰的妻子，就算再不受宠，也不是能乱看的。
江景琰眼睁睁看着她把裙子一点点褪下，她里头穿了一条黑色打底裙，很薄很紧，几乎什么都挡不住。
江景琰的拳一点点握起来，眼里已经燃起了怒火。
她就是存心和他作对，宁愿大庭广众下受辱，也不肯开口求他！
“够了......”
“我说够了，别再脱了，听到没！”
何思虞听到了，可她的动作并没有停。
直到把裙子脱下来，扔到地上，她才抬起头看何依依。
“我脱了，你满意了吗？”
何依依呆住了。
何思虞转身往外走，从始至终，没看过江景琰一眼。
在场的女宾向她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。
“怎么这么不要脸啊，连衣服都敢脱，怪不得江景琰不要她。”
“何止啊，她还曾经爬过陆昱行的床。”
“被江景琰送进监狱的那个陆昱行？天呐，江景琰怎么会娶这么个女人......”
出了门，寒意扑面而来。
何思虞走了两步，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来，她又流鼻血了。
她胡乱抹掉，眼前却一阵发黑，直接朝地上栽去。
何思虞是在医院病床上醒来的。
何依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，愉快地哼着小曲，看到她醒来立马笑了。
“姐，我刚听说了一个好消息，医生说你就快死了啊！”
何思虞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何依依知道了，那么江景琰......
何依依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，笑得更欢了。
“放心，姐夫不知道，我买通了医生，告诉他你一点事都没有，身体好得很！”
“我怎么会让他知道你快死了呢？让他舍不得你？同情你？绝不可以......”
何思虞一个字不想跟她说，闭上了眼。
何依依却走到病床边，俯下身到她耳边。
“姐，看在你快死的份上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......你知道当年爸妈为什么会中毒吗？”
何思虞倏然睁开了眼。
当年，父母双双中毒身亡，警察说他们是不小心把老鼠药弄到了饭菜了。
可是，自有记忆以来，何思虞就不记得家里有老鼠药......药是哪里来的？
何依依嬉皮笑脸的模样，根本不像在说自己的亲生父母，而她接下来的话，更是让人头皮发麻。
“因为他们太偏心了，说你是白天鹅，我是丑小鸭，偏偏还被我躲在门外听见了，所以我就买了老鼠药放在他们的饭菜里......你说他们是不是罪有应得！”


身体的剧烈疼痛袭来，何思虞收回思绪，推开他慌忙就要走。
“我要回家了......”
江景琰见她反应这么冷淡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。
“何思虞，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？想走可以，但走之前必须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何思虞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，痛得连尾音都在发颤。
但怒火中烧的男人显然没有察觉到，冷酷地勾了勾唇。
“依依说想买一套情趣内衣，作为送给我的周年礼物，她刚才累着了，这会儿要好好休息，就由你滚出去帮她买。”
“记住了，如果依依不满意，你就一直买，买到她满意为止。”
何思虞忍着身上剧烈的疼痛，几乎将唇咬破。
“如果我不去呢？”
“你不会不去。”
江景琰看都没看她一眼，直接拿出一张银行卡，砸到她脸上。
“去一趟十万块，两趟二十万。何思虞，你不是爱钱吗？为了钱，连陪睡都能答应。”
“你想清楚，这钱可比陪睡好赚多了。”
江景琰说得没错，结婚三年以来，他每次碰她，事后都会扔给她五万块。
说是她陪睡的钱，明明是夫妻，他却给她开出了明确的价码。
而以往的每一次，何思虞都会当着他的面，弯下腰一张张把钱捡起来。
因为她需要昂贵的进口药，她想活着。
她一直在盼着一个医学奇迹，有一天医生告诉她，何小姐你痊愈了。
然后她就可以亲口向江景琰解释当年的误会，消除他心中对她的恨意。
可是，那张诊断书已经对她判了死刑，她只有一个月可活了。
和以往的每次不同，这一次，何思虞摇了摇头。
“我不需要钱了。”
江景琰质疑的目光打量着她，忽然眯眼笑了笑。
“怎么，终于有比钱让你更在意的东西了？你就这么恨何依依？”
“也是，她是你亲妹妹。”
不知怎的，明明这是结婚三年以来，何思虞第一次忤逆他，可江景琰一点不觉得生气。
甚至有点愉快，她恨何依依，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在意他的？
可下一秒，何思虞的话，直接让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。
“江景琰，一次二十万，你答应我就去办。”
她毫无血色的唇轻颤着，眼里却是一片坚决。
她宁愿他一直恨她，这样她死的时候，他就不会痛苦，反正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恨她。
江景琰一下子就失控了。
“滚！你现在就滚出去买！不买到依依满意，你今天别想回家！”
何思虞从地上捡起那张银行卡就走了。
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。
她往返十几趟，最后每根头发丝都在滴水，直到何依依试衣服试累了，才放过她。
何思虞回到家就发烧了，高烧到四十度，连意识都模糊了。
浑浑噩噩间，她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。
那时，她和江景琰都还是穷学生，他们过得很拮据，但他很爱她。
那时他冬天同时打五份工，手都生了冻疮，却不舍得给自己买一副手套，而是攒下钱给她买了一条名牌围巾。
暖融融的羊毛围巾系到脖子上，何思虞一下子哭了，她说自己配不上这么贵的围巾，又说他傻，为什么不省钱给自己买手套啊。
他的手都生冻疮了，她看在眼里比谁都心疼。
江景琰却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：“何思虞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，值得最好的一切，我会努力为她挣钱，以后我的钱都给她花。”
后来他确实做到了，他挣到了很多很多钱，也再次得到了她，可为她挣来的钱没用来给她买最好的一切，而是砸在她脸上羞辱她。

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
“姐夫......”
何依依立马跑过去，委屈地扑进他怀里。
“我给姐姐喂粥，姐姐却发脾气把碗打翻了，你看我手都被烫红了......”
江景琰看一眼她的手，立马皱起眉头。
“何思虞，你又在闹什么？拿依依出什么气？你昏迷不醒，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？”
“她为你担心了一整天，你倒好，只知道欺负她，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？”
心痛到了极点，也就麻木了。
何思虞什么都没说，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烫伤，站起来一步步往卫生间走。
江景琰看着她冷漠的背影。
“何思虞，你......”
“江景琰。”
她的脚步停下来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红了眼，声音却仍是平静的。
“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，请你离开。”
身后传来愤怒的摔门声音。
何思虞转过身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，终究是落了泪。
何思虞在医院住了一周才出院，出院前，她去找了自己的主治大夫。
宋医生不无怜悯地看着她。
“何小姐，那份器官捐赠协议，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取消。”
何思虞只是平静地摇头。
“宋医生，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？”
“你说。”
“可不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，我捐献心脏的事。”
宋医生有些为难。
“这......不一定能瞒得住，但我会尽力。”
“谢谢宋医生。”
离开医院，何思虞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。
街转角有一家婚纱店，橱窗玻璃倒映出了她一张憔悴的脸。
她脑海里浮现的，却是多年前，和江景琰一起路过这家店的情景。
那时，店里漂亮的婚纱，对于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。
可是江景琰有一颗全世界最爱她的心。
他当时握着她的手说，以后有钱了会给她一个最盛大的婚礼，让她穿着最贵的婚纱，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，成为他最美的新娘。
何思虞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，可笑着笑着又红了眼。
她后来确实嫁给了他。
可是没有婚礼，连一件最简单的白纱都没有，她成了这个世上最不堪的新娘。
新婚那晚，他把别的女人带回了他们的婚房，他和那个女人欢爱，要她跪在门口听，事后又让她为那个女人清洗。
这三年以来，他都是这样，用层出不穷的招数羞辱她。
何思虞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，她的思绪被打断。
她看一眼，是个陌生号码。
“是何思虞女士吗？”
“我是。”
“江景琰是你的丈夫吗？”
“是，他怎么了？”
“他出了车祸，已经被救护车送去了第一医院......”
何思虞的脑子出现了一瞬的空白。
手机从手里滑落，她顾不上去捡，直接冲去路边拦车。
“师傅，第一医院！”
急救室门口，何思虞见到了宋医生。
“江景琰怎么样了？”
“江先生失血过多，正在等待匹配血型......”
“用我的血！我的血型跟他匹配。”
“不行，何小姐，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输血......”
“宋医生，我求你！”
她几乎要给宋医生跪下了。
“我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，但我不能让他有事，宋医生，我求你救他......”